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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于《ELLEMEN睿士》4月刊卷首  在飞机的起落间看云的变化，也同时在看城市与心绪的对照。（photo by Cookie）飞机有一小阵颠簸，我放下了电子书，看向舷窗外的云。陈春成的《夜晚的潜水艇》，写了一个关于想象力的故事，它在某些人的大脑中有时是汹涌弥漫大过于现实的存在，但随着成长所背负的社会性逐渐加重，它慢慢被压挤和收缩，最终只停留在梦中，残存一些碎片，而它的宿主则变成了“正常人”，让人放心，也平庸。飞机已经在迈阿密的上空了，这儿的云层与别处有什么不同？它们团团絮絮的，大小惊人地相等，也并不相连，像一簇簇漂浮在浴缸里的丰盈泡沫，间隙中可以清晰俯瞰陆地的灰块，以及终于出现的大片海蓝。阔别的异国现实世界就在脚下了，这番景致拉扯了我的想象力。我的想象力经过了三年多的围囿，会否因为这样一种远距离的奔波，就被迅速地剥露出来呢？迈阿密的人们似乎都在遛狗，在海滩上，也在街头，穿着跑步或健身房的衣物，大剌剌地让太阳肆虐于皮肤，他们的日常生活或度假生活，黏在了一处。最前沿的Super Blue美术馆，沉浸式光影攀爬，听自己的心跳以灯光明灭的形式闪烁。这些丝丝缕缕的刺激，像电流汇聚于我脑中潜水艇的开关，使苍白沉重的潜水艇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响，似乎想挪动了，但力度还不够。直至又一架飞机载我穿过不一样的云层，到达了黎明时分的巴黎，出租车驶过灰色的郊外，进入人声尚还轻悄的市区，同样是灰色但已身披霞光的凯旋门跌入眼帘，我听见了心里雀跃之火苗的点燃，就像打火机那干涩的一声响动擦过，我的潜水艇终于浮游了起来。闭上眼睛，可颂和咖啡的香气在飘荡，曾在塞纳河边漫步的无数足印啪嗒啪嗒地踏在额头，有点疼，戴着小蘑菇云那般奇妙贝雷帽的老爷爷骑车经过身边时我曾吹起过口哨，那个吹口哨的嘴形，爬过了年月，又像肌肉记忆般自然地浮在我的唇上。虽然我只是静止着，闭着眼睛，风尘仆仆，面色平淡，但我深深地知道，我的白日潜水艇已经驶离了积锈的港湾，它让我心跳加速，既牵扯了无尽的回忆，也窥探着将来的未知。入住的酒店房间里，摆着一本爱马仕的杂志，“要好奇啊！”让-路易·杜马斯的语言像一种敦促，是不是真像他所说，保持惊奇感和想象力是驱动人们还在快乐，还在创造的原动力？越来越多的认为自己过尽千帆、“没什么好惊讶的”的人，真的像他们所表达的这么禅？如果对世界感到新鲜和好奇才更有意义，这种鲜活的好奇心是可以培养的吗？接受猝不及防，接受被动摇的习惯，关注细节，不时让自己驾驶潜水艇。把这些当成练习，在路途上一直锻炼下去，也许是可以做到的，我想。 在伦敦的日子里，天气忽雨忽晴，来来回回从酒店走去唐人街吃炒面。那条街并不宽，一边有博物馆，一边有公园，云飘过带来一阵冷雨，我看见人们撑开了自己随身带的伞。那长柄伞，路边隐藏的百年伞店，很熟悉，有些碎片在聚拢，我忍不住闭上眼睛，想起了佳佳。佳佳和我在伦敦朝夕相处的四五天，是明媚的夏天，间中也下过几场雨，但即便天天下雨，她的心情应该也是明媚的，就像她青春的眼眸。我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出国来到欧洲的老伦敦，在我的鼓励下，透支了一个月的工资买了几件心爱的衣裙，在店铺的落地镜前一再转身。我记得在这附近看过一场男装秀，过马路到一半，我们突然被一群裸体骑车游行的男男女女包围，他们的动势仿佛一股呼啸而过的河水，肉体的河水，我们是呆立在水中的岩石，被惊愕和兴奋浸没。我记得她下载了伦敦的交友软件，暗中不时刷一刷手机，带着羞赧但坦白的笑容告诉我，希望找到合意的幽会对象。我记起了很多，在这条街道的左近，匆匆行走的人，天空的紫色云霞，公园的森然绿意，似乎都是一样的，虽然我闭了好一会儿的眼睛，但我清晰地看到了许多交错相生的画面。后来，佳佳又一次去伦敦旅行，给我买了一把伞，按我描述的那样，一把“一看就会想起我们一起在伦敦的那种伞”。她在上海的衡山和集书店约我碰面，把伞交给了我。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车祸离世前鲜活的她。潜水艇停摆在这条街上，让它休息一会儿吧，我心想。有时候，人们很难把忧郁与焦虑分清，一个是被过去的回忆所纠缠，一个是对未来将会发生的遭遇编排了过多的想象。而回忆和想象力都有一个暂停按钮，你决定（或能否痛快地做到）在哪个时间点按下去呢？在三年后的第一次外出的漫长旅途中，我其实一直在这两者间游走。一边是熟悉的城市，无数个回忆纠缠的曾经，一边是手机中另一端平行世界的驱唤，种种预测与计划，在想象出的各种状况中不停填补。它们的暂停按钮是时差的错落，是赶时间与不赶时间的排列，是不得不切换的轻重选择。而在这些时空的断续中，在礁石丛生然而绵密无垠的海域中，我竟可以掌控着我的潜水艇，时停时开，和它一起变得透明。
编辑总监 何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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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5 14:3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