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始,我受一朋友之邀,到临近长江边某镇上小住。方才住了一日,即传来常州出现新冠疫情的消息,且居家附近有小区被封,恍惚一夜之间,自己竟成了“有家难回”的“可怜虫”。与其“自投罗网”回城里被监视居住,还不如继续在这里消磨时日。 上午在附近野外闲逛,整个齐梁故里如同一幅西洋油画,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都有:红色的是挂在枝头未摘的柿子,透过稀疏的树叶是湛蓝的天空,柿子显得更加醒目,那红色的皮囊包裹的定然是生活的甜蜜;橙色的是已经熟透的美人橘,这种由外地引进的品种挂在碧绿的浓密枝叶间,拽得枝干都弯下了腰,似在恭迎到访的游人;黄色的是成片的稻田,稻谷低着头像羞涩的女孩儿注视着自己的脚尖,秋风过后,它们交头接耳,似在私语晚秋的壮丽;成排的榉树,像一个个紫霞仙子夹道欢迎远方来的客人,随便捡起一片落叶,仿佛见证了生命的一段辉煌,繁华过后应该放手,离开树枝的叶片看似萧瑟,却是生命的另外一番景象;青色的河水,载着几只白鹭如同小船游弋,只见它们伸头猛然向前啄,叼起一条小鱼倏忽飞走了,留下一圈圈涟漪轻拍岸边的芦苇...... 据我在水乡的生活经验,有白鹭出没的地方必有野生鱼类。不如在此垂钓几日,这样既可躲避疫情的侵扰,还能去除俗世的浮躁,何乐不为呢?说干就干!转身我就来到镇上一家渔具店。 店老板是一个矮胖的中年人,见我进店略显艰难地站了起来。听说我要买钓具,他不厌其烦拿出钓竿、钓线、鱼钩供我选择。看着他在柜台里边艰难蹒跚,似一只裹着布的肉球在滚动,我有些不忍,劝说道:“老板,您用不着太麻烦,我只要普通的能钓鲫鱼的鱼钩鱼线就行,钓竿也不要多高级的,六磅线的即可。” “老兄您有所不知,这里的河道直通长江,时常碰到大鱼,钓具必须用上好的,否则让鱼脱钩就太可惜了!”听他那口气就像我马上就能钓上大鱼似的。经不住他再三游说,我便买了三种不同规格的鱼线、鱼钩,期待大鱼小鱼都能上钩。 接下来就是选择饵料和诱饵。店主揉了揉耷拉眼泡似很真诚地道:“我昨晚就用这种拌了茴香的麸皮、荞麦粉作窝料,用红薯做诱饵,钓上一条3斤多重的鲤鱼。若是钓鲫鱼,建议你用蚯蚓、红虫做诱饵。”我听他说得在理,便照着办了。 最后选择抄网、鱼盒(一种帆布制作的可以盛水养鱼的盒子)、支架、马扎、凉棚等,总共花费632元。 600多元可在市场上买鱼40斤,若不能钓到这么多的鱼,岂不成亏本买卖了?我暗想。 午饭后不待休息,我就提起钓具出发了。在一条通江河上试竿,这才发现目前是枯水期,水如此之浅哪会有什么大鱼呢?渔具店老板所钓鲤鱼怕是在人家鱼塘里偷钓的吧?上午看到白鹭觅食的估计也是一些小鱼小虾。转而又一想,咱也不全是为鱼而来,钓鱼钓的是闲趣;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就此开钓。 我刚打好窝,在鱼钩上穿挂上蚯蚓,鱼竿还没有伸出去,就见两辆越野车疾驰而来,在附近戛然而止,从车上走下来五个男人。他们搬出钓具,也准备在此垂钓。 我好意提醒他们说,这里水太浅,至多有一些小杂鱼,想钓大鱼还得另寻他处。 然而,我越是提醒,他们越是不信,很快就挂上诱饵,摆好架势,只等鱼来上钩。他们大约钓了40分钟,只钓上几条餐条和小鲫鱼,便收竿怏怏离开。 我辗转至一条沟渠在河道的入口处,终于探得一处深塘,水面上还飘浮着鸭舌草和水葫芦。我将岸边的芦苇压倒,拔出一根,折成一个三角架,用钓竿将之推到水草中间。这样处理后,钓钩、渔符便可不受水草影响。在路边采一片麻叶,用以包卷饵料,用草茎扎好,挂在钓竿梢头,小心翼翼地放入水面上三脚架围成的区域,然后捅破麻叶,饵料便准确落入预想的水下。 拨开塑料盒里的黑土,取出一条半大的红蚯蚓,掐去后半段,用手掌拍死蚯蚓,将之穿引在鱼钩上。提着钓竿将诱饵沉入三脚架内,八只渔符其中3只入水,5只浮在水面上。支开小马扎,临水而坐,悠哉悠哉,只等鱼来上钩。 大约过了10分钟,渔符还是一动不动。尽管我间或提起鱼钩,以便让来往的鱼儿发现诱饵,却还是不见鱼咬钩。 忽然,一阵秋风吹过,水面上漾起一圈圈波纹,渔符也跟着颠动,似鱼儿在咬钩。我连忙提起钓竿,只见诱饵穿挂如初,哪有鱼的踪影?我不禁胡诌一首打油诗《垂钓》自嘲: 微风轻漾涟漪叠, 鱼符沉浮不停息。 虾子小鱼无半个, 空钓清水一两滴。 我不停地默念:“龙王啊,行行好呀,赶紧派一条鱼来咬钩吧……你若派鱼,我定给你烧香!”也许龙王见我心诚,不一会儿渔符就是一颠,接着又悉数沉入水底。我确信这次真是鱼咬钩了! 我凝神屏息,将那钓竿只轻轻一抖,钓线瞬时离开了水面,就见钩上挂着一条棕色的扁嘴怪物,外形很像老家人说的“河洛胎”。 老家这种鱼是灰色的,带着黑色的斑点,而这种鱼是棕色的,且双眼突出。我请教万能的群,本地朋友告说是“痴吴头”。以我对常州方言的理解,他说的“痴吴头”应该是“刺虎”。无锡人称做“妥婆”,苏杭人叫做“塘鳢鱼”。汪曾祺在《故乡的风物》里称其“虎头鲨”:塘鳢鱼亦称土步鱼。《随园食单》:杭州以土鱼为上品,而金陵人贱之,目为虎头蛇,可发一笑。虎头蛇即虎头鲨。这种鱼样子不好看,而且有点凶恶。浑身紫褐色,有细碎黑斑,头大而多骨,鳍如蝶翅。这种鱼在我们那里也是贱鱼,是不能上席的。苏州人做塘鳢鱼有清炒、椒盐多法。我们家乡通常的吃法是氽汤,加醋、胡椒。虎头鲨氽汤,鱼肉极细嫩,松而不散,汤味极鲜,开胃。 常州人喜欢用虎头鲨炖蛋,吃着嫩嫩的,闻着馨鲜的。据说虎头鲨是一种古老的生物,比恐龙还要历史悠久,在Ⅲ类水中才能存活,生态学科研人员用它作为优质水源的指示性鱼类,比青虾、河蟹等对水环境的要求更高。 我一边钓鱼,一边用喜马拉雅手机软件收听史铁生的《病隙笔记》。听到他关于世人拜谒菩萨实为明张目胆行贿的一段议论,想着自己钓鱼还祈求龙王,一时忍俊不禁。 这个深塘几乎成了垂钓的百宝箱,所钓鱼类除了虎头鲨,还有餐条鱼、昂丝鱼、泥鳅等杂鱼,当然以小鲫鱼居多。 下午4:30收竿,将小鱼全部放生,撇去鱼盒里的水,提着回去。朋友早就预定好饭店,晚上就用这些鱼烹饪了下酒。清蒸餐条鱼、红烧昂丝鱼、鲫鱼汆汤,当然少不了虎头鲨炖蛋。自己劳动所得,烹制的味道才香。几杯酒落肚,我就有了六分醉意。 历史上以钓鱼名垂千古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在渭河垂钓的姜尚;另一个则是在富春江垂钓的严光。 姜尚最初为商朝下大夫,因见纣王荒淫无道,便弃官逃往西岐,即西周的发源地。他本想投奔西伯姬昌(即周文王),又怕被人耻笑,便隐居在渭水河边村庄里,以待时机。某一天, 他正在渭河上钓鱼解闷,有一樵夫担柴而过,见他用直钩钓鱼,竟不用诱饵,便与其搭话。 姜尚自我解释道:"老翁姓姜名尚,字子牙,号正熊,已经年过八十。" 樵夫看了看他叹了口气说:"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言百岁。像你这样愚拙的老者,还自号正熊,实不相称!"姜尚微微一笑:"老夫钓鱼是假,待机进取是真。然而要钓王与侯,宁在直中取,不可曲中求!"樵夫反唇相讥道:"你哪像王侯?我看倒像活猴。" 后来姬昌听说渭河边有这么一个奇人,便请姜尚出山。经过一阵血雨腥风,终成西周霸业。姜尚也脱颖而成为杰出的韬略家、军事家与政治家,被尊为“百家宗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典故更是路人皆知。 严子陵名光,会稽余姚人,东汉初年隐士。曾与汉光武帝刘秀同游学。刘秀建立东汉当上皇帝后,再三盛情相邀,他不愿出仕,史载“不屈,乃耕于富春山”。 东汉建武元年,刘秀即帝位,严光则隐姓埋名,在浙江桐庐富春江畔,每日在此垂钓,此地后被称为严子陵钓台。刘秀思贤念旧,曾令人四处寻访。后来,严光的一位老相识,时任司徒的侯霸找到了严光。严光见到侯霸则说:“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一点面子都不给,说得何霸满脸通红。 再后来,刘秀亲自来看望他,严光竟然高卧不起。刘秀抚摸着严光的肚皮说:“咄咄子陵,为何不肯相助?”严光不吭声,过了很久才回答道:“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刘秀只得叹息而去。刘秀又授严光为谏议大夫,但他就是不干,归隐富春山每日耕读垂钓。史有《刘秀与严子陵书》传世,曰:“古大有为之君,必有不召之臣,朕何敢臣子陵哉。惟此鸿业若涉春冰,辟之疮痏须杖而行。若绮里不少高皇,奈何子陵少朕也。箕山颍水之风,非朕所敢望。”严光一生不肯出山,年老体迈后回到故里,最后在家中安详过世,享年80。 严光以“高风亮节”名闻后世。范文正公曾作《严先生祠堂记》云:“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现在桐庐县有严子陵钓台,就坐落在被誉为“清丽奇绝,锦峰秀岭”的富春江山腰。这山高三百十二米,逶迤三十五公里。山下的这段江面又称“七里泷”“七里濑”。在葱郁的山峦之中,一对奇峰屹立水崖。李白诗中曾描绘为“钓台碧云中,邈于苍山对”。右边的称为东台,左边的则称为西台,当地这一景也叫“双台垂钓”。 曾有史学家对此二人垂钓颇为不屑,言前者钓利,而后者钓名。咱一凡夫,为躲疫情而来,一不图名,二不为利。若是一定要问我所图,对曰:钓趣耳。今有打油诗为证: 城里疫情严峻, 乡下静谧祥和。 一支鱼竿在手, 病毒又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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