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驾318的真正终点，是一声电音“扎西德勒”

一辆红色京A牧马人甩着碎石子冲了进来，而此时角落里的宝马大水鸟正挤在几个老藏后面等油壶。脑后传来“滴滴~”的催促声，老张气定神闲地关掉给主播的打赏，将自己的坦克300往前挪动了一个身位。

“95，加满！”

可是穿蓝马甲的工作人员没顾上搭理他，转头就帮一个藏民注册手机优惠去了。

这是距离丙察察40公里外的一个加油站，老张跟其他几个中年男人一样不愿承认，经过生活和旅途的漫长洗礼，他们其实已经把雄竞的最后一丝志气耗在了这片泥泞的高原上。

在这个俗称加油站的T台，每个人的合法成名时间仅限于报出92或95号之前。就像刚才已经加完油的大水鸟又不甘寂寞地原地轰了一把油门，而你跟后面的牧马人大哥，谁看谁就输了。

图注：加油站基本就是赛段拉力的登记点，

长途自驾的枯燥，男人之间无法递烟的凶险。直到有一段热情洋溢的藏族音乐响起，紧接着一串电音代码稳稳命中所有人的耳蜗。

“力帆摩托，扎西德勒！”

牧马人大哥开始炽烈地东张西望，眼波里奔涌着超生的喜悦；大水鸟拖着一档，冲老张后玻璃上写的“不到西安不洗车”比了个大拇指，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不得体。

很明显，这俩都是第一次开光的嫩雏。老张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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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互联网世界里，到处都是“力帆摩托，扎西德勒”，每一条捕获的野生视频都像病毒一样传播。

集市、维保站、寺庙、山沟……修车的师傅说他每天都能听到几声，就跟你在城里听到的“叮咚哈罗单车”一样多；还有人在KTV唱着拉伊情歌突然升了八度，跟楼下打火的摩托车jam上了。

“导致我现在看到骑力帆摩托，就下意识地以为是藏民。”

“他们是不是把摩托车当成马来驯服了？”

网友们声称他们到处都能撞见“力帆摩托，扎西德勒”

可你蹲遍了每一个加油站，就是碰不着

机械电子的加持与耳熟能详的扎西德勒，满足了互联网另一头关于藏族操蛋风情的全部幻想。

你无法用赛博之类的词去形容它，就好比一碗浓油赤酱的海派螺蛳粉，里面藏着奇安第红酒烩潮汕生腌，等你吃到碗底发现还有半条哈达，上面用汉藏双语绣着“再来一碗”。

“我从寺庙里转完经刚出来，五六个大和尚骑车也准备走，庙里放着静谧的大悲咒，他们一打火，我仿佛听见满院子沈腾，在喊致敬希特勒。”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辛辛苦苦用乐高搭了个变形金刚，被隔壁家的狗给弄了。”

“小偷偷了它，同行都得笑一辈子。”

高德地图告诉我，318国道的起点位于上海人民广场，而大多数人踏上这条路的真正起点是一次社会性别离，以及短视频的终端投放。

你把自己摔在路上，幻想着再薅一把人生的金羊毛。最终只盼寻到一句看起来与众不同的四字问候，来证明自己是一只死了都要爱的老鸟。

“没亲耳听过力帆摩托扎西德勒，318路白走。”既然日喀则从来不是这条路的终点，那么某个意外超度的加油站也可以是人们回头的地方，一人点火，鸡犬得道。

老张看了一眼驶去的力帆摩托，又看了一眼远方的雪顶。西藏很远，摩托很近。

图片来源：微博@黎城1998

讲道理，能把你随便超了的本地摩托，现在路上已经不多了。

唯有遇上扑面的风沙糊满头盔，你连忙打手势跟后面的同伴说停车休整的时候。那台半个小时前就被你超过的单缸125从山弯再次出现，骑车的老藏抬起袍袖遮挡风沙，右手拧着油门呼啸而过。

车把中央的哈达和屁股上的炫目光碟已经成为传说，但没戴头盔是肯定的。

你小心地把清风湿巾捂在你的Shoei面镜上，烟还没点着，旁边骑KTM的同伴赶紧起火。

“咱们跟上，我看他好像知道有条近路。”

你有四缸机，我有化油器；

你有定制高风挡，我有猩红大袖袍。

在高原主场，本地骑手从来就没输过

素材来源：视频号@Fkskvyrbczf

80年代末，摩托车大规模进入藏区，藏民青年连夜卖了马去西宁买二手摩托车，连赛马节的奖品都从骏马变成了摩托。

一辆幸福JAWA或者嘉陵125既是高原越野，又是牧场巡航，每个山沟子都爬满了骑士，个个都是赵日天。

“男孩们还坐在机油盖上就开始学骑摩托车，阿爸脚在下面帮我挂档。那时候村里的小伙子比谁的音箱炸，谁车把上花绳多，谁的后座上就能载到布姆。”

“有一次下雪天我骑车去山下的镇子，被一个挂空档的藏民给超了。”

这些摩托车大多是排量在125到200的国产，从最早的捷克JAWA式幸福牌，到如今力帆、嘉陵、宗申、隆鑫、巴山等大小品牌，为了赢得藏民和他们布姆的心，厂家纷纷推出了高原特供版。

125的铁板发动机外观里藏着200的排量，强劲的低扭保证你越过大多数的off-road，化油器更要经过专门的调教，不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布姆坐上别人的后座，第一次体会到高原的空气是如此稀薄。

素材来源：《河》

早早进入本土市场的力帆摩托，凭借其皮实耐用、便宜省油在藏民当中赢得了好口碑，这句“扎西德勒”的电子暗号也在草原上四处播撒，隐匿在无数条烂路所组成的毛细血管中，最终触动自驾者与云自驾者们神经的G点。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高原特供的一部分。

据说它最开始是装在一款KP150上，

其他都是后来用语音包改装的。

所以某音上大伙儿都在搜原版，

瞻听来自上个世纪最纯正的刻板印象。

视频来源：抖音@保持理智

遥远的西藏已经不再神秘，川藏318早就被破文青、板车拉狗的老铁和越野e族们踏烂了裤裆。当年从重庆工厂发出那句看起来毫无诚意的祝福，被藏族乡亲们盘出包浆，折成一句谜语，轻飘飘地还了回来。

庐州失落gangster徐女士跟我说，骑V16的巡航太子等个红灯，都有人冲她喊扎西德勒。

“闲鱼上搜自定义语音开机喇叭，用摩托自带的USB借口供电。官方商城也有卖的，力帆快乐盒，一个58。再弄个独立开关，路上想听了就按一下。”

“车我都不骑了，就开关着玩儿。”

大家都在改扎西德勒，连杜卡迪都在改扎西德勒。

金翼大哥就更甭说了。

视频来源：抖音@济南伟业摩托装备帅帅

没有人在乎你是否“吉祥如意”，但是比起圈子里那点破事儿，人们总是乐于见到骑车的人多提供一点操蛋，在所有人都堵住了的文明路口。

当年老藏们被摩托车一夜之间卷下马背，如今又被同样的东西卷下摩托车。蛮荒的岁月像马儿渐渐远去。两个轮子承载的是生活，以及始终无法离开的过去——鄂温克的猎人被收走了枪，康巴的汉子骑着摩托车放羊。

他从西向东，骑过常年塌方的土坡，骑过结冰的湖面。你从东向西，骑过河南的村戏、宜宾的渡轮。直到有一天你们在拥挤的羊群里短暂相会，交换一声“扎西德勒”，然后在天黑以后各自回头。

回来之后你才发现，在遥远高原上求之不得的神秘福音，早已布满了城市。